我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。
为了教养好独女,精心为她铺就锦绣前程。
她却一心只想杀了我,以证太上无情道。
“父亲,我是天宫女帝转世,注定成仙飞升,你安心去吧。”
我大失所望,手动拧下自己的头:“儿啊,为父是不是忘了告诉你,我乃不死之身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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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海城今日热闹非凡。
我在镜子前照了又照,换了三身衣裳,才自觉尚算妥帖。
“哎呀,主子,您怎么还在这儿?得赶紧去前厅,有客人已经过来了!“
老管家人还未进门,他的碎碎念就先传了进来。
我对镜正了正衣领,喜气洋洋地回了一句:“走吧!大好的日子,可不能怠慢了客人!”
今日是我的女儿阿瑶大喜的日子。
从襁褓中的小婴儿长成如今的大姑娘,我悉心教养呵护。
初为人父,我没什么经验,但也算是尽心尽力。
如今阿瑶长大,终于要嫁人了,我也能悠闲几年了。
只是我这厢还没松口气,一个小丫鬟却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。
“主子,不好了!不好了!小姐……小姐她要……要悔婚!”
我感觉自己的额前登时冒出了一排冷汗。
老管家将大腿拍的砰砰响:“哎呀,主子,您赶紧去劝劝小姐吧!这可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啊!”
我连忙赶到阿瑶的院落。
她的房门紧闭,两旁跪了一地被赶出来的丫鬟婆子。
我上前推了推门,没有推开。
“阿瑶,你这是干什么?可是受了什么委屈,跟爹说说,爹给你做主。”
我一贯宠爱这个女儿,她虽刁蛮任性,却从未如此行事。
阿瑶依旧房门紧闭,不出一言。
我终是没忍住,一脚踹开了房门。
阿瑶坐在梳妆镜前,看了我一眼。
“父亲,女儿做了一个梦。”
我指着扔在床上的喜服,好声好气的哄道:“阿瑶,要不咱边换喜服边说?”
再磨蹭就真的误吉时了。
阿瑶不为所动,她腰背挺直,眼神漠然,不似往日那般与我亲昵。
“我梦见自己是天宫女帝,这一世乃是下凡历劫。”
“所以,这婚,我不能结。”
我被惊的倒吸一口气,劝阻的话顿时哽在了喉头。
“父亲,天宫女帝向来只修太上无情道。我应当无父无母,无夫无子。”
“你我父女亲缘,与我仙道有碍,此间因果,我需得斩断。”
我目光不瞬地看着自己抚养了一十六年的小姑娘。
她的眼中闪过挣扎,却还是从身后掏出一柄剑。
剑尖正对我的心脏。
“父亲,你只是一介毫无修为的凡人,而我是天宫女帝转世,注定成仙飞升,你安心去吧。”
那剑毫无阻拦的刺入我的心脏。
阿瑶闭上了眼睛,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。
再睁开,却被吓了一跳。
“父亲?!”
我随手将剑拔出,一脸失望的看着她。
“阿瑶,哪有修道之人,是靠弑父成仙的呢?”
阿瑶被我的举动惊住了。
她一把夺过剑,又用尽全力刺向我。
这一次,刺中的是腹部。
我长叹了一口气,索性轻轻左右晃动了下脖子,然后在阿瑶惊骇的目光中,将头拧了下头。
“儿啊,为父是不是忘了告诉你,我乃不死之身呐。”
2.
管家见我一直闷在房中,端了药膳过来劝慰:“主子,小姐年纪小,想来是……还不明白主子的良苦用心,过不了几日,小姐就回来了。”
那日阿瑶大闹婚礼,见我不死之身,难以接受,撇下众人独自跑了。
我心头火烧的厉害,不由得想起从前。
阿瑶是我捡回来的。
我爱吃鱼,尤爱冷泉鱼。
只是冷泉鱼通常存在于干净流动的山涧活水之中,市井之中难觅踪迹。
为了这一口吃的,我翻了不少的山头。
阿瑶就是我在其中一个山头找到的。
那山不高不险,可对于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来说,仿若天堑。
没有吃的,她过几天便会饿死。
更何况山中常有猛兽,难说她是先饿死还是先被猛兽吃了。
我便将她带回了家。
取名江瑶。
人世间娇养个闺女不容易,乱世之中,我做了些生意,置办了几处产业,也算给了她安稳的生活。
女子嫁人择婿是一生大事,我千挑万选才为她挑好夫婿。
那男子出生寒门,但品行端正,且德才兼备,胸怀大志,将来前途不可限量。
本以为是大喜之日,不料却是父女反目之时。
昔年襁褓中的小婴儿,转眼就已经到了能够跟我拔剑相向的年纪。
如今她要舍我求道,求得还是无情道。
我颇有些伤心,有心不再管她。
跑了便跑了吧。
人生贪嗔痴恨,全看个人造化。
十余日后,我正在收拾行李。
我偏安一隅多年,想出去走走了。
行李收到一半,老管家突然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:“主子!小姐回来了!就在前厅呢!”
我收拾行李的手一顿。
这么快就回来了?
我过去的时候,她正在餐桌前狼吞虎咽。
她的衣裙上满是脏污,头上的珠钗全都不见了,脸上脏兮兮的。
看来是在外面吃了大苦头,才知道家里有多好。
阿瑶见我过来,扑到我跟前大哭着认错。
“父亲,是我鬼迷心窍,我太糊涂了!父亲,求您原谅我!”
我看着哭的鼻涕泡都吹出来的阿瑶,终究是心软了一回。
毕竟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。
然而这心软,却在晚间,被泼了个透心凉。
3.
阿瑶说要孝敬父亲,亲手做了一碗鱼羹端给我。
我甫一接过来,就察觉出了不对劲,拿着勺子的手顿住。
阿瑶面色明显一紧,又装作不在意的问道:“父亲,怎么了?”
我将鱼羹放下,觉得自己做凡人实在是有点失败。
“阿瑶,你还是要杀我?”
鱼羹里掺了剧毒。
这剂量,放倒江府满门都绰绰有余。
阿瑶怔了怔,突然直起了身。
她拍了拍手,两个一身道袍的男子从屋外走了进来,亮了亮手中的执法牌。
竟是仙界与人皇联手设立在各城的执法堂执事,专管妖邪作祟之事。
“江流远,今日我来,是为捉妖。三日后执法堂审判,你将被诛。”
她终于撕下了娇俏乖顺的外衣,露出了独属于天宫女帝的冰冷孤傲。
我毫不挣扎,任由他们捆了我。
毕竟我现在只是个凡人。
岁寒天幕。
一众仆从看着突然闯入的执事和变得陌生的小姐,仓皇下跪不知所措。
唯独老管家老泪纵横,膝行至两个执事跟前求饶:“我家主子一直都是好人啊!求大人明察啊!他为山海城百姓做了许多好事的,我没骗人啊!求大人明察!饶恕我家主子吧!”
执事带着漆黑面具,在听见阿瑶的一声“杀”之后,手起刀落。
我闭了闭眼。
江瑶,自今日起,你我父女之间,恩断义绝了。
还有,我不是妖。
我乃冥界忘川河主。
你要飞升,必过忘川。
这忘川河,往后你再也过不去了。
4.
执法堂的地牢十分热闹。
我被关在了地下二层,跟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关在了一起。
一个光脑袋的小乞丐凑了过来:“大哥,你身上有吃的没?”
我摸了摸,从荷包中掏出一颗饴糖。
是老管家偷偷塞进去的。
他小时候挨过饿,身上没吃的就不安心,连带着总悄摸给我身上放吃的。
光头乞丐将糖含在嘴里,陶醉般的品尝了许久,方才搭话:“大哥,看你穿的这么好,还能吃得起糖,不像是交不起罚款的人啊?怎么也被关进来了?”
我在牢中无事,便将这几日的经历讲给了乞丐听。
他们围成一个圈,听的津津有味。
光头乞丐兴致最高:“你这女儿忒不是东西了!我要是有你这能把头拧下来的本事,以后出去卖艺,肯定能挣大钱!”
……
三日一晃而过。
审判台人声鼎沸。
囚犯们都被压着前来观看,毕竟这是最真实的血淋淋的教育。
光头乞丐跪在我的右手方,他是第一次观看。
审判台上血迹斑斑,他咽了咽口水,说道:“大哥,下一次上这台子的可能就是我了。看在那颗糖的份上,你放心,下了黄泉我就去找你,咱俩做伴儿,以后我跟着你混!”
我不由得笑出了声,见他有些恼怒,随即端正道:“重八,我会占卜,你日后必定是大富大贵之人,将来万人之上也未可知。”
光头乞丐听的一愣一愣的:“你还会占卜?大哥,你会的可真多啊!”
这话夸的我老脸一红。
再没来得及搭话,执事就将我押上了审判台。
审判台九道台阶之上,坐着三位遥望众生的执法长老。
江瑶立于旁侧。
我无聊的扯了扯捆住手脚的沉重镣铐,静静地等待审判结束。
执法长老终于说完了冗长的判词,结果毫不意外。
一个字,诛。
浓云出现在审判台上空,一道又一道惊雷狠狠劈下,似是要让受刑之人灰飞烟灭。
顷刻间,石台碎裂,镣铐化成齑粉。
惊雷一道道退去,浓云之中,狂风呼啸间席卷天地。
无根水瓢泼袭来,磅礴浩瀚的灵力浪潮从审判台中荡出,掀起层层涟漪。
在江瑶惊诧的目光中,我咧开嘴角笑了起来。
于人间游荡百年的忘川河主,今日终于归位。
5.
冥界有一河,名曰忘川。
相传忘川河主,乃天地六道孕育而生的无根水所化,不老不死,不生不灭。
忘川河旁有一块石头,名曰三生石。
我到的时候,孟婆正靠在石头上打瞌睡,鼾声震天。
就是这么迎接昔日好友的?
我有些无语,转身走到奈何桥旁坐下,静静欣赏忘川河的“美景”。
虫蛇满布,腥风铺面,血水翻滚,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在里面浮浮沉沉。
“河主可算是回到冥界了,没想到这一次归位的契机,居然跟仙界有关……罢了,老婆子我等了太久了。”
孟婆不知何时醒了,佝偻着背慢腾腾走了过来。
我盯着忘川河瞧了半晌,有些诧异:“不过百年,怎么这河中多了如此多的孤魂野鬼?”
孟婆朝冥王殿努了努嘴,压低了声音道:“近几十年,四境不太平呐,鬼域妖满为患,冥王天天苦着个脸。”
“听说那上古蛟妖又现世了,前些日子在东海域掀起了腥风血雨。”
“北境荒山里那群狼妖,一直都是夹着尾巴低调做妖的,不知怎么回事,前些年与天庭撕破了脸,打得不可开交呢。”
“再说人间,人皇昏聩无能,南境的外族人不堪严苛重役,纷纷举兵,战乱四起。人界饿殍遍野,所以才有如此多的孤魂野鬼。”
一切都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九州,似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,以天地为棋盘,万物为棋子,要将这四境八荒割裂。
正说着话,有个小鬼差跑了过来。
“恭迎河主归位!冥王请河主和孟婆殿内议事。”
孟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拒绝,步子迈得极快,三两步走远了:“不去不去!忙着呢!”
冥王殿内。
一向絮叨的冥王说了两句欢迎回来的场面话,突然沉默了下来,半晌才道:“河主,你那闺女……啊不是,那个江瑶,遣人送了这个过来,你瞧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