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睁开眼,一眼看去,就是宁羲饱含忧虑的眼睛。
几年过去,宁羲已经不是记忆中纤弱温柔的少年,已有了青年男子隽秀的眉眼,然而不变的却还是身上那股与生俱来悲悯宁静的气质。
他见我醒来,扬眉舒展一笑,如同三月春光般温柔明亮:“阿月姑娘,多年不见。”
是啊,多年不见。
他医术见长,老神医都不能为我拔除的余毒,他似乎有了应对之法,每日守着药炉给我煎药,有时又整日翻阅医书嘀嘀咕咕。
他说:“我现在方子只能给你除掉一部分毒,这些毒本来也要不了你的命,你每次病发时的剧痛才会逐渐耗光你的命。”
我有些无所谓,却忽然想起了什么:“忘情丹,你会制这个药吗?”
宁羲默然片刻,抬头看我:“你真的要忘掉吗?”
我点头,“你如果想我多活两年,就让我忘掉。”
我所中的所有毒,都毒不过情之一字带来的剧痛。
宁羲果然是会制忘情丹的,几日后,他把药给了我,我拿着药上了山崖。
宁羲默不作声跟在我身后。
山风猎猎,日光晴好,我站在崖边,将忘情丹一口吃下。
片刻后,过往记忆忽如海啸般席卷而来,那些我以为几乎要忘掉的细节一并张牙舞爪,疯狂涌入了我的脑中:八岁的李昭在我家学武,我在他扎马步时总是挠他痒痒,他气得揪住我辫子要给我画大花脸;九岁的李昭被李叔叔打得浑身是血,却不肯低头求饶,半夜我去给他送吃的,他一边狼吞虎咽,一边目光坚毅地告诉我,男儿生来就是铁血丹心,他日后要保家卫国做大英雄。
十三岁的李昭要回临安读书,满脸通红地把随身玉佩送给我,让我及笄后去临安找他;十六岁的李昭目光坚定,告诉我他一定会为我符家十余口人报仇;十九岁的李昭在李府冲天的火光和血色中,跪在满地尸首中疯了一般地发誓,一定要血债血偿;……往事一幕幕涌现,我在盛烈的风中怔然,茫然开口:“为什么……我什么都没有忘?”
宁羲将一件披风披在我身上,温声道:“忘情丹,忘的是情,所有发生过的事,是不会忘的。”
“你不会再爱他了。”
真好。
我忽然转头问他:“你会不会觉得,我很软弱?”
宁羲摇头:“每年来谷里求忘情丹的人很多,有些情,忘了,是一种解脱,我反而觉得是一种勇气,因为他们想要继续往前走,而不是困于回忆。”
我不知为何很想问问他的事:“那你呢?
你走遍南北去寻药的姑娘,她喜欢你吗?
如果她不喜欢,你要忘了她吗?”
宁羲笑了笑:“她很好,就算她不喜欢我,我也不会因此痛苦,只要她开心,我就开心,我不需要忘记什么。”
我在灵药谷呆了一年,在宁羲的精心治疗下,我发病的次数越来越少,过去的事也越来越少想起。
老神医有时候来看我,见宁羲不在,就会拿我打趣:“月姑娘,我这小徒儿不错吧,要不要考虑一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