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浸月冷脸时,很容易让人产生高不可攀的距离感。
此时,她已经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的样子。
毕竟,这是她从小做到大的事情,甚至都不需要扮演,说出的话已经充满了指使的意味。
“你再给我准备一锅洗澡水。”
“然后你去外面看着。”下一秒,她又补充道:“拿布遮住眼睛。”
别眼前这个人才是最大的贼。
男人叹了口气,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:“大小姐,请问我捂住眼睛,怎么帮你看?”
江浸月有些不爽,抿着唇,看着他,“你自己想办法。”
男人看了一眼屋里的那口大锅,又看看眼前这个小姑娘,实在是想象不到这女孩像唐僧一样坐在锅里的样子。
他低着头看她,“我现在就开始干第一个活,如何?”
江浸月挑眉看她。
男人也学着她挑了一下眉,“嗯?”
江浸月最烦这样的,说话说一半,不说清楚,等着她问,可是,她偏偏不想问,偏偏不想让他如意。
她裹紧衣服直接往外走,这个澡她不洗了,这个戏她不拍了,她现在就坐拖拉机回去。
一次次的崩溃已经让她放弃了沟通的欲望。
没走两步,男人又大跨步挡到了她前面,这次他直接开口说道:“我带你去个能洗澡的地方。”
江浸月脚步停住,上下打量着他。
他看上去比丁青丽这种在村子里已经待了半个月的人要干净多了,或许,他真的有可以洗澡的地方。
她点点头,随手将手帕扔在灶台上,下巴指了指,“带路。”
白逾清看了一眼那个手帕,伸手拿过来,又洗了一遍,然后拧干。
而江浸月全程看着他的动作,没有一丝不好意思,甚至有点不耐烦,“我可以给你钱买100个手帕,现在,我要洗澡。”
白逾清笑了笑,将拧干的手帕放回口袋里,开口说道:“不好意思,老板,让你等久了。”
不是讽刺,口吻淡淡的,显然没有把江浸月刚刚的不满挑剔放在心上。
快要出门的时候,她才后知后觉问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白逾清。”
“哦。”
江浸月一路跟着他,在那扬起灰尘的土路上绕来绕去。
她刚进来的地方是村口,那里只有落脚的工作人员。
现在一路向村子里走去,才看到越来越多的村民,他们十分的安静,安静到诡异。
他们有的抱着胳膊脚尖交叉倚着墙,有的坐在门口的石头上那里眯着眼睛看着她。
“黑、瘦、矮”就是她对这些人的印象。
会说方言、住在这里的白逾清完完全全像是一个异类。
除此之外,白逾清更为异类的一点是——文明。
他有道德、整洁、眼神干净。
因为此时此刻,这些村民正一个个的用肆无忌惮地的目光打量着她。
那眼神里绝不是什么善意,就像是毒蛇看到了猎物一样,想要把她生吞活剥。
年轻一点的女人不屑的看着她,年长一些的则像是挑猪肉一般。
男人们的眼神则更加的赤裸直白,恶心的就像黏腻在身上的毒液一般。
江浸月恨不得把自己缩到羽绒服里,心里的不适逐渐攀升。
杀人犯法吗?
就算犯法她也忍不了了。
就在她即刻暴走的时候。一顶帽子扣在了她的头上,阻挡了那些窥探的视线。
眼前突然昏暗下来,不知道是不是视觉受阻,听觉反而变得灵敏,她甚至听到了呼呼的风声。
她抬头,就看到一直站在她身前半个身位的男人,现在正面向自己,原先在他头上的那顶帽子,现在被扣在了她头上。
“我每天洗头,帽子是干净的。”
江浸月闻出来了,帽子上甚至还带着皂角香。
她不说话,但是伸手压了压帽子,她没有调节帽子的松紧,就让这有些大的帽子掉下来,把脸遮了个严严实实。
视线范围有限,她就低着头看着男人的脚后跟,亦步亦趋跟着她走。
白逾清走在前面,说道:“别缩起来,别在他们面前示弱,拿出你刚刚打人的气势。”
“哼,”江浸月冷笑一声,依旧低着头,“就这些老人,我一棍子下去人就不在了。”
“没事。”男人轻飘飘说出口。
江浸月不由抬头看他,男人走在她右前方,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和一部分侧脸。
男人只是寸头,不像很多人需要发型装饰,寸头更加凸显出他优越的骨相和轮廓。
似乎注意到她的眼神,白逾清回过头,注视着她,开口说道:“这里没有法律,你把人杀了,给他们扔个几百块钱,他们依然感恩戴德,尤其是这些没有劳动价值,只是增加口粮的老人,他们的家人嘴上骂两句,背地里还要夸你一句好人。”
娓娓道来的一段话,却让江浸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这里,像是未被教化的原始社会一样,亲情这种东西都荡然无存…
真是残忍极了。
江浸月没有说话,她还在消化着这骇人听闻的话。
她究竟,来了个什么地方?
她看着貌似平静,但实则浑浑噩噩,只是下意识跟着他走。
他也是这个村的人,会不会他也是个恶徒?
在反思着自己对这个陌生人会不会太过于信任的时候,这个陌生人已经停下了脚步。
看着眼前的房子,江浸月嘴角一沉,“你是不是在玩我?”
“嗯?”男人走在前面,正掏钥匙开门,听到女孩又凶又冷的声音,收了钥匙,回头看她。
“你是不是绕了一圈,又把我带到了这儿?”眼前的房子,不就是刚刚那个吗?
土夯墙、原色的木门,一模一样。
男人听到这,倒是彻底转过身来,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,然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,“原来你是路痴。”
“……”
江浸月不傻,反而很聪明,很快就反应过来,他这是什么意思。
她头仰地更高,看着他,脸不红心不跳,说话反而更有底气:“那是因为你们这里的房子都一个样。”
“确实。”听到男人承认,江浸月冷哼一声。
“这里的人没有心思花费在设计上,这里的房子刚造好的时候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
可是慢慢的,朝东的墙天天被太阳暴晒会有些褪色,西边的墙只能看见夕阳,没几年南墙皮褪色褪成老照片,北墙裂口子裂得比蜘蛛网还密。
那些雨点子凿出来的小沟槽、风刮出来的波浪纹,一点一滴,侵蚀雕刻。
你说,像不像是大自然在画画?”
江浸月耳边是男人清朗的声音,像冰,但没有那么凉,反倒有些微风的柔。
又有些像手指拨动佛珠的感觉,圆润顿挫,又掺了些禅意。
她的房产很多,爸爸妈妈、哥哥姐姐,动辄就送她房子,她只会觉得这个房子大、那个房子位置好,却从未像他一样,仿佛房子在他眼中像是活过来一样。
每一个,都独一无二。
男人说完,转身继续开门。
留下江浸月看着他的背影。
待他开了门,江浸月跟在他身后走进去。
房间布局也和刚刚的无异。
南北两个房间,西边两间小小的卧室。
在北边还架着一个梯子通到二楼。
二楼则是有些低矮,像是城里的阁楼。
她跟着他走到西边的一个小屋。
推开门,她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。
里面竟然是浴室。
一个简陋的但是可以被称为浴室的地方。
有淋浴头、有水管。
怪不得他说可以洗澡。
白逾清难得的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,清了清嗓子,指着那些东西说:“这些东西是当初学校门口有一个旅店倒闭了,东西都不要了,我去摘下来的。但是我都洗过了,很干净。”
“楼上是我自制的一个水缸,如果洗冷水澡还是比较方便,但是洗热水需要我把水热了倒进去。”
“所以你先等一等,我去热水。”
江浸月点了点头。
说着,他去了旁边那个小屋,看来这个小屋是厨房。
江浸月看着这里的环境,确实比刚刚那个地方要好很多。
“洗一次澡1000。”不等白逾清说话,江浸月主动报了价格。
白逾清热水的动作停了一下,看向她。
水壶咕嘟咕嘟响起,他将水倒到一个暖壶里,又热上一壶,才缓缓开口:
“我以前见过最有钱的人,是我们学校校长的女儿。她最有钱的行为是请全班同学喝奶茶,花了1000块钱。这件事情,在学校流传了很久。”
“嗯?”江浸月清冷的眼睛看着他,不明所以。
“现在,你是我见过的最有钱的人了。”
江浸月闻言有点想笑,被这样质朴的夸有钱还是第一次。
但她忍住了,不能在这个人面前露怯,“哼,我有可能是你这辈子见过的最有钱的人,所以你最好提供给我物有所值的服务。”
白逾清扬起一个笑,“一定让你物超所值。”
他特地读重了“超”字。
江浸月高贵地点了点头。